中間選民的心理:我怕害怕作出選擇,我就因而失去了我自己

在台灣的選舉裡,經常被認為影響選舉的就是所謂的中間選民。以「中間選民」自居的人,不認為自己的認同屬於藍綠任何一邊,且會強調自己並不會依據政黨而選擇,而是依據當下的狀況作出判斷;他們厭惡「台灣被兩黨綁架」,投票經常是因為看不慣某人或某些狀況。

雖然不是所有自詡為中間選民的人都是一定如此,但從許多人投票的特性,其實可以觀察到他們的背後是有著一些心理需求在背後驅動。而以我個人的觀察而言,驅動很多中間選民最大的動力並不是對理想的追求,而是害怕因選擇而失去自我。

我選了誰,我就失去了我

人類一種很基本的需求,就是自控感,意味著能夠控制自己的事情,以自我的意志做出決定。沒有自控感的人,會感覺生活是失去控制的,經常是被他人操控的,且自我是被威脅的,因此人都會希望在保有一定程度自控感。

要能夠有穩定與安全的自控感,需要的不只是知道自己要什麼,更需要清楚與彈性的人際界線。在做決定時不會無限擴張自我的界線,去影響到其他人,亦不會因為別人的反對就不敢或不想做原本的決定。例如叛逆期的孩子自控感就極度容易受到威脅,他們的決定往往不是建立在「自己想要什麼」,而是「怎樣跟父母相反」,似乎只要做出跟父母一樣的決定,他們似乎就會失去自我,變成臣服於父母的奴隸。

類似的狀況出現在一些台灣的中間選民上。他們會很害怕支持誰,跟誰一樣、或者一旦屬於了誰,「定義我是誰的權利」就會落入那個我選擇的立場或陣營。例如,如果我支持了民進黨的候選人,是否代表我同時必須認同民進黨提出抗中保台立場?必須認同民進黨防疫做得很棒?如果這個候選人跑去跟蔡英文同台,是否代表我也支持蔡英文?

這種「我不是我」、「我被變成不是我的我」或者「我被貼上了標籤」,是中間選民非常抗拒的感受。雖然這只是投票,他們卻會感覺透過這個選擇,他就得將自我與選擇的對象融為一體,自我就會受到這個對象所宰制,好像在選擇的同時就得被迫吞下所有不是自己的立場與價值,失去了我。為了將自我與對象切割,他們會強調即是投出了票,也不是因為對他們的支持與認同,背後強調的就是「我不屬於誰」,來維持自己的主體性。

做決定的目標不是變好,而是不要讓自我受傷

確實認同與支持,並且選擇立場是會受傷的。例如你支持核電,反核的人就會問你不在乎環境嗎?你反對核電,就會有人問你不在乎發電量嗎?屬於你自我的界線,等於在這個過程中被威脅了,為了維持原本的想法就需要去解釋,且面對不認同的人的質疑。對於自控感容易被威脅的人,最容易保持自我界線,而不要受傷的方法,就是不要做選擇。只要一個人只要沒有任何的選擇,他就不會因為選擇的結果而受傷了。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以追求自控感為優先的中間選民,在作出決定時會有幾個特性。第一個部分,就是他們傾向將自我的選擇包裝在某種普世價值之下,亦即「不是我做了這個選擇,而是本來大家就該做這個選擇」,這種似乎無法被攻破的位置能讓他們的自我被隱藏而取得安心感。最常看到的,就是「中立」「理性」「客觀」「中肯」,或者以自己的身分做包裝,例如「小市民的意見」「作為媽媽/爸爸」,或直接說自己是「中間選民」。

如果社會已經形成某一種共識一般的風氣,而這種風氣已經產生出「某種決定就是對/錯」,他們也會傾向跟著這個共識作選擇。2020年時社會就有這樣的風氣,當對韓國瑜的不認同已經形成某種共識時,中間選民就不會因為投給蔡英文而受傷,但他們背後的需求同樣也不是對蔡英文的認同,而是因為「投給韓國瑜會被笑」。

而比起清楚與二分的價值判斷,中間選民更偏好包裝成中立且絕對不會錯的政見,就像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好好做事」「讓大家生活過得更好」。這些選擇,其實是「沒有說明任何選擇的選擇」,既然沒有作出選擇,就不用為選擇去解釋;因為這些說法根本不會錯,那也就沒有什麼好被質疑的空間。

第三種狀況,則是他們感覺自己面臨到威脅,而這種威脅已經強烈讓他們失去了抗拒作決定的空間,台灣幾次面臨到中國的威脅時正是如此。矛盾的是,中間選民最厭惡的就是「被逼迫」,因此當他們感覺自己要其實還有一點空間可以決定時,這種論述反而會強烈地激起他們的厭惡,也就是「你怎麼可以逼我?難道你這樣說,我就一定要這樣選嗎?」。

而這種厭惡被逼迫的感受,或許也可以解釋這次民進黨的失敗。越是期待選民認可民進黨的表現,而要他們因而支持民進黨,對一些中間選民感受到的是改變的美好,而是被逼迫的恐懼。「難道因為你帶來改變,我就一定要選你?」對於失去控制的感的恐懼,讓他們接收到訊息的第一個反應都是「不要逼我做選擇」,當力氣都用在維護自我的界線時,他們已經無力去判斷事情的真相與好壞了。

不敢做決定的人,也無法負起責任

中間選民的優勢,在於他們的立場能看見不同選擇的優缺點;但反過來,也是一個人如果永遠無法做出屬於他的判斷,他也永遠無法為自己負責。就像是問一個高中生要做什麼工作,他不想做餐飲業因為太累,他不想要考公務員領死薪水,又覺得做業務每天跟人嘻皮笑臉太假掰,但當你問他要做什麼時,他的回答是「你為什麼要逼我做決定?我就一定要選一種工作嗎?」這樣子,你會覺得他有為自己負責嗎?

無法做出選擇的背後,其實反映的是這個人他沒有足夠的信心,去面對選擇之後可能帶來得失望與挫折,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才會害怕別人一兩句話就能讓他變成另一個樣子。就像今天有一個人喜歡穿襯衫,聽到有人說穿襯衫的人都很嚴肅,他就不敢穿了;他想穿T-shirt,聽到另一個人跟說這樣很隨便,他又不敢穿了。到最後,他什麼衣服都不敢穿,因為穿什麼別人都有意見。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穿什麼,而且他的決定顯然都受制於人,沒有能力在反對的人面前做自己。同樣的,真的支持國民黨、支持民進黨,支持藍綠其中一黨又如何?就算別人說你被洗腦、被操控、死忠的,你仍然可以說「我尊重你有你的想法,但我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做你自己,不用那麼害怕的。

我們可以怎麼擁有自信,去面對決定與選擇?

由中間選民佔了相當多數的台灣社會,背後反映的是許多的台灣人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成為怎樣的人,更沒有沒有信心去為了成為某種樣貌而去承擔這個路上有的各種責任與辛勞。而許多的人面對選擇的害怕,就是將自己的角色抽離,似乎他並不在台灣這個社會,而可以用某種居高臨下、或者事不關已、又或者訕笑的態度面對自己周圍的一切。

面對這樣的人,我們需要記著的是:選擇從來不是容易的,而台灣的社會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心理資源去做決定,去知道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更多時候在高傲與憤恨的背後,是無盡的無助與徬徨。選擇對他們是可怕的,而他們需要的是任何的決定哪怕是小小的都可以被支持與接納,然後被告訴「你可以做出你的選擇」。

是啊,其實你是可以做選擇的。不是因為對誰的恨或厭惡,不是因為害怕跟別人不一樣被排擠,或者害怕跟別人一樣而沒了自己,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你都可以做出屬於你的選擇。也許你真的可能被質疑,也許你真的可能會受傷,但我也相信如果冷靜好好沉澱,你有辦法好好處理你的傷口。而也許你也根本不同意我的觀點,覺得自己並不是這樣,但其實你可以拒絕我,只要你只要知道自己是誰,就好了。

是不是我們可以不要害怕失去自己,不要害怕被別人決定,就勇敢的去做自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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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劭旻 諮商心理師

用諮商心理師的觀點來理解政治與社會議題,也推進心理諮商在社會的發展。粉絲專頁:心理師小蜜蜂 陳劭旻諮商心理師